我出生在宿松大别山罗汉尖下面的一个小乡村,地名叫长溪山。这里的山水是非常美的。漫山遍野都是竹林,松树是成片成片的,有几棵古老的白果树,春天到来的时候,布谷声声,漫山遍野映山红都绽放了,那景色真的让人难忘。村子里有温泉,还有很少人知道的响水崖瀑布,它一年四季永远保持在20摄氏度,泉水从响水崖那里冒出来,流出后经过几条山沟再流到长溪里,夏天很凉爽,冬天冒热气,妇女们都在泉边洗衣服,每当家里要做酒或煮粥,都要来这里挑这水。这水里可能有特殊的矿物元素,煮出来的粥特别香甜。我常对朋友们介绍我的故乡,最后一句总是:水是故乡甜、山是故乡美。从小生活在大山中,感受清泉的滋润,亲眼目睹一弯流转的水,它绕过山脉,驮载水藻和人的灵魂,承载想象和无限的思念。是这奇特的山脉,郁郁葱葱的林木,滋生了我们的生命和灵魂。“长叹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”这声音比这流转的水还长,永远不会干涸和消失,它化为潮汐,伴随长流不息的生命,追随岁月无边的忧伤和想象。
我的故乡四周青山环抱,我也是坐井观天。总幻想去山那边看看,心想,山那边的风景,一定像一幅画格外的翠绿;山那边的小溪,一定分外的清澈;山那边的美食一定很好吃,山那边的衣服一定很美很美……
小时候,喜欢端着饭坐在家门槛上,望着眼前的那一抹淡蓝色群山和葱郁的竹林,幻想着山那边的模样一定很特别吧!因为小时候,知道姑奶奶家就在凉亭山那边的蕲春的棠梨树岭,奶奶总是带着姐姐去走姑奶奶家,每次回来都带些毛栗等好吃的东西,所以,山那边珍藏着我童年的回忆;因为,山那边携着我幼时的梦想……
儿时,躺在竹床上望天空,姐姐在竹床那一头已熟睡,我在听满天繁星的合唱,伴奏的一定是母亲用扇子拍蚊子的声音。那时候,没有空调乡下人买不起电风扇,夏天夜晚的王家屋,户户门前、院落里都是乘凉的人,先是孩子们的笑声哭声,抑或吵闹声,然后,鼾声四起,树上偶有小鸟扑翅,早晨醒来,一定是在家里的床上父母会把熟睡的孩童抱进家里,生怕半夜的露水淋湿孩子。
生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记忆中我总是穿姐姐穿小的衣服,(我有一个姐姐,两个妹妹,两个弟弟,姊妹六个,我在家排行老二。)家里穷,父亲靠种几分贫瘠的山地养活我们,但父亲却是难得的管家能手,那时化肥很贵,好像是由供销社统一销售,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即使有肥票,也难得买起,父亲想出了最好的激励方法,让我们姊妹六个出去捡粪,每斤粪一分钱,一个假期我们每个人大概可以捡到七八块或十几块钱,刚好够每人交学费用,其实,我们如果不捡粪父亲也许也要给我们交学费,现在想起还是很佩服父亲的理财和激励精神。家务劳动让我们兄妹懂得了钱的来之不易,也拥有了感恩之心。
七八十年代家庭唯一的收入是父亲爷爷捞纸,母亲和妹妹专纸(裱纸)然后晒干,再折成二十几张一刀,打成捆由父亲挑到几十里外的集镇去卖,那时没有公路,全靠父亲肩挑腿走,经过二十几里崎岖陡峭的山路。
从小住在山里,熟悉了蚂蚁的生活,蚂蚁有爬坡的习惯,它们将自己短暂的生命耗费在无休止的爬坡上,我的父母是典型的蚁族,一生在辛苦的寻找一个不可望也不可及的顶点,或许会有无数的新奇,登上它,看不见的东西就会出现,于是蚂蚁无休止的辛苦的爬坡。
我也有爬坡的习惯,但自从懂事,登高的含义远比蚂蚁的丰富,那些登高的运动员,挑战盈天的高度,挑战皑皑的白雪,挑战生命的极限,或在别人的眼里,总是有些不自在,为了站在别人心里,有些人把自己的墓穴定在高高的山顶,让生命在杳无人迹的地方永远延伸。也许我会做一只普普通通的蚂蚁,永远无拘无束。
用了一千零一夜,看完了《一千零一夜》,打碎了一盏灯,看完了《阿拉丁神灯》,晚上做了梦,梦到神灯,天亮了,梦到山那边,景色宜人,我长着翅膀飞啊飞,梦醒了,大山有大山的梦,小草有小草的梦。是我失去了梦,大山对我说,没有梦就没有高大,小草说没有梦就没有坚强,我终于知道,没有梦就没有生活。
人生如梦,流年似水。往事就像一场黑白的旧电影。脑海就像那块大幕布,回忆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投影在幕布上,慢慢发散,越来越淡,直到看不清。
没有谁来的及看足谁的成长,没有谁真能陪谁翻山越险,抵达人生的极乐。一群人不过是另一群人生长长短短的段落,人生能有多少段落?
流年如风,雁过无痕。因为年轻, 因为幼稚,因为童趣,曾幻想自己将来会变成小动物,在草地上尽情嬉戏,曾幻想自己会变成一只美丽的鸟儿,在林间婉转低鸣、无忧地栖息,曾幻想自己会变成一枚掌控宇宙的超级无敌美少女,海阔天空,自由自在……
但故乡留给我的,却总是最贫穷的印象。山水很秀丽,可是却很贫穷。贫穷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。因为贫穷不但伴随着我,还要时刻剥夺我学习的权利。我能够到城里来读书,能够留在县城,后来成了名校的副校长,愉快地跟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,纯粹是偶然。
因为贫穷,我很早就从事体力劳动。什么活我都干,除草,挑水、放牛、挑柴、拔猪草、摘野茶……特别是挑柴这个活,是相当艰苦而又危险的。在我的记忆中,父母交给我最多的,就是去很远的罗汉尖挑柴,山路弯弯,我和姐姐要到深山里挑柴。我们找到一片山,先一次性放倒一些树木,通常要砍四到五天,将一座山里那些不太高,看起来不可能成材的树全都砍掉,然后晾在那里,晒上一个星期。等柴晒干了,再砍成一段一段的,然后挑回家。
问题不在于砍柴,而是我们那里的山路非常狭窄,一边是陡峭的山坡,另一边是万丈悬崖,悬崖下是深不可测的溪水。所以在陡峭的山路上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,慢慢移动,没走一步都要稳稳下脚的,不然会掉下去。我们那里很多人都这样掉下去了,有的残疾,有的丢了性命。特别是雨天,上面下雨,我们头上却冒汗,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,山路会特别滑,稍不留神,就会有危险降临。等脚踩上平地了,这一天的危险就结束了。所以我性格的一部分,是由十八弯弯的山路塑造的。我知道,山路挑柴是这样,干别的事情也是这样,人的一生也是这样,总是艰苦而又危险,因此你要拿出你的坚定、坚持、坚韧,要拿出这种不倦的精神,你才可能把柴挑回家。长大以后,我明白的第一原理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,你想获得成果,就要有那种在山路上挑柴的精神。
一声汽笛的鸣叫声,把我从梦幻中拉回到现实中来,此刻,我正坐在舒适的副驾驶座位上,微风拂面,眼前是宽敞的柏油马路,两边是绿色的护栏,几个护路工人穿着黄色工作服,不停的检查路面,偶尔扫一下路面的落叶,昔日幽静贫瘠的山村公路上,车水马龙,运载山里土特产的车辆络绎不绝,几分钟后,我们来到了蕲春的棠梨树岭,儿时梦幻中真实的景象呈现在眼前,一排排高楼大厦,满山遍野的果树,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实。兜了一圈,又回到罗汉尖那边的邱山村,整齐的徽派建筑,家家门前晒满了火红的辣椒,金色的金丝皇菊,雪白的葛粉,一派丰收的景象。
如今的山村,大人小孩可以站在高高的阳台上仰望天空,傍晚,独坐草间,远山是夏天的模样,默念秋天心中的蓝。一朵浮云飘过,一只小鸟飞过,浮云不是昨天的浮云,小鸟可能是另一种生命的重生 。此刻,芭茅摇曳,视野开阔,风儿寂寥,树林幽静,溪水独自欢腾。今夜的月光不像昨夜,今夜的月亮比昨夜富贵,今夜的月光比昨夜明亮,如今蹒跚的游子走进温暖的故乡,一座山挡不住来势凶猛的风,风旋路转,安静的枫林瞬间呼啸,掀起火红的浪花,野菊花的黄热情奔涌,灿烂辉煌,这瞬间的浩浩荡荡是竹海的波涛,是天空的情怀,有种劫后重生的美感。
听村书记说,现在大家积极性很高,因为公路畅通,家家户户的农产品可以运送到全国各地,电商网络遍布全村,家家户户都已经摆脱贫困,正在美丽乡村建设的大道上阔步前行。
回到家,我乘兴而作,画了一幅山那边的美景图画,圆了儿时的梦想,我终于看到了山那边的模样。(文/王春香)
责任编辑:红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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