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儿文文出摊记（小小说）

七月的傍晚，暑气刚褪下几分，文文背着卡通书包从暑期培训课的教室里跑出来，脸上带着点神秘的兴奋。“爸，我跟你说个事儿。”她拽着我的胳膊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我想暑假练个摊子，卖气球。”

我正在给她递冰水杯的手顿了顿。这孩子从小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，成绩单永远排在年级前几，钢琴考级一路绿灯，怎么突然想起摆摊了?“卖气球?你不怕耽误学习?”

“培训课每天就俩小时，剩下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嘛。”文文晃着我的胳膊，语气笃定，“我都想好了，就卖那种卡通动物气球，网上批发很便宜的。本钱你先帮我垫着，赚了钱就还你，还分你一半当‘投资回报’。”

看着她认真的样子，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偷摆过的连环画摊，心里软了下来。“行，但有几条规矩得说在前头。”我拉她在路边的石凳坐下，扳着手指一条条数，“第一，只能在傍晚去人多但亮堂的地方，李公堤那种有路灯、有巡逻的地方可以，偏僻小巷绝对不行;第二，跟同学一起去，你那个闺蜜小雨不是也放假了吗?俩人互相照应着;第三，遇到找碴的、或者看着不对劲的人，别硬碰硬，赶紧给我打电话，安全永远比赚钱重要，听见没?”

文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，末了还俏皮地敬了个礼：“保证完成任务，遵守安全守则!”

第二天，文文还真拿出了模像样的“创业计划”。她在网上挑的卡通气球到货了，兔子、老虎、恐龙，一个个圆滚滚的，充了气能飘到半人高。更让我意外的是，她用彩笔在硬纸板上画了张海报，歪歪扭扭的艺术字写着“气球铺·宠物领养”，底下标着“每个10元”。

“为啥叫宠物领养啊?”我好奇地问。

“这样小朋友会觉得是把气球‘领’回家当宠物，比单纯说‘买’有意思嘛。”文文得意地晃了晃海报，“我问过小雨了，她今晚就陪我去李公堤。”

傍晚六点，我开车把俩姑娘送到李公堤入口。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，堤上全是散步的人，孩子们追着跑，老人摇着蒲扇聊天。文文和小雨背着装满气球的网兜，手举着海报，找了个靠近花坛的显眼位置站定，还真有模有样的。

我没走远，就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，假装看手机，眼睛却一直瞟着她们。刚开始俩孩子还有点害羞，声音小小的，可第一个被气球吸引过来的小男孩停下后，事情就变得顺利起来。“妈妈，我想领养那个兔子!”小男孩拽着妈妈的衣角撒娇，妈妈笑着付了钱，文文还特意给气球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，说“要好好照顾它哦”。

没过半小时，她们的气球就卖出去小半。有个带孙子的老太太笑着问：“俩小姑娘真能干，这气球画得比店里卖的还精神。”文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，大声说：“奶奶，我们这是‘宠物领养’，很划算的!”

等我九点多去接她们时，网兜里的气球只剩三两个，文文和小雨正蹲在路灯下数钱。见我过来，文文举起手里的零钱袋，兴奋地喊：“爸!本钱回来啦!还多赚了八十块!”她把钱倒在手心，硬币和纸币哗啦啦响，俩孩子的笑声比夏夜的蝉鸣还清亮。

看着她沾了点灰尘却亮晶晶的脸，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事。那时候我刚在单位当上小干部，大哥在家乡待着没活儿干，我琢磨着武汉人爱吃湖鲜，便让他挑了些鄱阳湖的干鱼去武汉卖。结果第一天傍晚，大哥就打电话来发脾气，说站了一天才卖出去三斤，还不够来回车费的。

我第二天赶紧赶过去，只见大哥的鱼干堆在菜市场角落，一块木板上写着“鄱阳湖鱼干，10元一斤”。来往的人看一眼就走，谁也没当回事。我找了张硬纸板，重新写了几个字：“鄱阳湖野生鱼干，每人凭身份证最多买250克，1元10克”。

就这几个字，当天下午就起了变化。“野生”俩字戳中了讲究的人，“凭身份证限购”反倒勾起了大家的兴致，好像这鱼干多金贵似的。原本10元一斤的价格，换成“1元10克”，听着便宜，算下来其实贵了一倍。结果那天不仅卖光了剩下的鱼干，之后每天都能卖出几十斤，利润比原来翻了番。

大哥当时蹲在摊前数钱，一边数一边挠头：“明明还是这些鱼干，你就写了几个字，咋就不一样了呢?”他到现在还时不时跟人念叨，说我这弟弟肚子里“藏着门道”。

此刻看着文文手里那张“宠物领养”的海报，我忽然懂了。哪有什么复杂的门道，不过是懂点人心罢了。就像当年的鱼干，就像现在的气球，把东西变成“稀罕物”，把买卖变成“有意思的事”，自然就不一样了。

“爸，你发什么呆呢?”文文推了推我，把一张10元纸币塞到我手里，“这是你的投资回报，剩下的我要存起来，明天再去进货!”

晚风拂过湖面，带着点荷叶的清香。路灯把两个小姑娘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她们正叽叽喳喳地商量着明天要进什么样的气球。我捏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纸币，忽然觉得，文文这趟“练摊”，或许比考一百分还重要。有些道理，课本里教不会，得自己在风里、人堆里，慢慢琢磨出来才行。(詹冬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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